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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国美院:卧薪悬胆只为磨砺风骨(中)

烹饪技巧 335 335

2、

1990年后,国家开放私人企业法规,我稀里糊涂办了北京绿马广告公司,当了新中国公私合营后,第一批合法私营企业老板,干了两年挣了些钱,心中发虚,我时不时会想到1978年离开南京去杭州读书情景,明白了自己人生的最大快慰,便是年轻时节心中所祈求的那一点点东西。于是关闭广告公司,回到原先状态。

1994年我迁居北京东郊,小区周遭被菜地包围,我一人独饮,改变了夜起昼伏习惯。清晨起床后先是一杯茶,然后写写画画,胡乱瞎想,日子一天天给打发了。我不知道何为正经事,仅仅读书,一种生活方式而已。一晃多年,习惯了写写画画生活,天知道写些什么、画些什么,自己糊弄自己。要是连自己也糊弄不了,岂非和世界过不去了。卷缩京郊一隅,又研究起中亚古国史,先从斯文赫定入手,继而拜读佘太山《中亚古国史》、麦高文《中亚古国》著作,接着指向斯坦因、伯希和、向达、黄文弼等人。明知没有能力问津中亚史课题,但仗着年轻身强力壮,故冒险西去。我的师父刘新园先生赶来北京,制止了我对于中亚地区形而上之旅,将一个幻想症患者拉回现实世界。万分感激师父,一个关于中亚文明史的世界性学术大课题,非我所能问津,起码不能成为学术幻想之归宿,缘于多年前沾惹了中亚史大课题,链接了一个组合城邦的文明史,我心存敬畏,西方文明来到了家门口,朱士行、法显、及粟特人在沙漠之地,悲壮无比上演人类追求真理大戏。惜乎,西域研究不属于我的文化归宿,永如胡杨之于沙漠生命一族,属于黄文弼、王炳华等学者,属于斯坦因、伯希和、斯文赫定、属于敦煌王道士。属于长眠于小河地区神秘美女,总之,属于被沙漠掩盖的神秘人类。如果说伊斯坦布尔是欧亚大陆交汇点,中亚古国即中西方文化交汇点。大片沙漠中发生过什么事物,并非人们以为尽数皆知的。敦煌、楼兰、尼雅、焉耆、鄯善、小河等,不知道还会对世界说些什么,惟期待而已矣。

我长久读书于封闭之中,心理上出了问题,怯于交往,惯于静坐,无所事事一人孤立,终于不愿接听电话,于是知道自己麻烦了,估计患上了抑郁症结合了封闭症,已然很严重。抑郁反而引发狂燥,语言产生障碍,故对未来心存畏惧,或想上帝存于何处。仿佛溺水之人,每日望着天花板有如水面希望浮现上去。幸好多年前钻研弗洛伊德及荣格学说,顽强坚持不看病、不吃药,每日玩命运动折磨身体,最终未陷入精神分裂之地,我不是从病理学角度理解生命,而从感性角度考虑事情。1998年秋,我随南京博物院程晓中先生去杭州旁听古陶瓷研讨会。遇见师父好友刘良佑先生,彼此介绍近况,我直言精神方面出了问题。良佑先生非常理解,他说:“你能读书呆上十多年,真不可思议。我曾经呆了两年就觉得精神上出了问题,知道不妙,赶紧出来做事。”事实上,一个人独处又陷于哲学与宗教课题,那么,相信无人能幸免精神问题。话虽如此,我却依然尽情封闭下去了,稍没留神,一晃又10多年过去了,往多了算,已于体制外呆了18年矣。

钱竞兄曾来东郊探望,二人对饮,景象萧瑟,此乃后话。我向钱兄学习最多的,并非美学,交流兴奋于中国哲学。钱兄于宋明理学着力尤深,特别下力于魏晋思想、王弼、及两宋理学研究,尤其于横渠先生思想,随意阐述,水到渠成。钱竞长期伏案形成了病,走路颤颤巍巍,两腿站不直立。住院治很长时间,也不大见好。聊起了何晏、王弼等,非常亲切。竞兄令我感动的,仅一句话,我问起社科院工资收入,评价说“你算是清贫阶级了吧。”不曾想,竞兄自言自语:“我每月一千元工资,不应该算清贫了吧。”回想回味,欲哭无泪。我从来不相信玄学思想误国一说,后世谓清谈之误,曲解甚矣,乃憾之,本文不予论述。历史上阐述老子思想最为精彩,首推王弼《道德经集注》,以无为本,实为绝妙。空无中蕴涵实有。无论做什么,皆毫无意义,眼前世界,依旧毫无意义,毫无意义就是意义本身,很有语言哲学意味,联系到了维特根斯坦。

维特根斯坦说:“我又能继续下去了,我明白了。”

其实,也是说:“我终将难以继续下去,我还会不明白。”

语言总是要走到相反方向。一切明白,须抵达不明白才会明白所在,否则,所谓明白一定不是真的明白。真正的明白,不需要再去明白。如此之想,得自陈嘉映先生启发。陈嘉映先生于北京大学开讲维特根斯坦语言哲学。我遥遥之途奔去,听了好几堂课,始终糊涂着不知道老维到底说了什么,倒是觉得嘉映兄语言表述很精彩,坐课堂上和坐在马路牙上,感觉不一样。嘉映兄鼓励大家课堂上多提问题,我昏头昏脑提不出问题,发了昏继续听,听多了还是不能明白,按照老习惯下了课拉嘉映兄去喝酒,喝多了没有师道尊严,壮了胆子问:“维特根斯坦到底说了什么?你能用一两句话讲清楚吗?”嘉映兄认真想,睿智而启蒙地告诉我,经典哲学表述方法停滞不前,维特根斯坦用语言让哲学获得新生命,维特根斯坦讲:“我又能够前进了”、“我又明白了”。我仗酒胆问:“如果语言分析哲学仅仅就这意思,那么,‘我又能够前进’意味着‘我终将进入死胡同’;‘我又明白了’意味着‘我还将不明白’。”我解释说:“如果把一个问题给整明白了,可是明白了之后是甚么状态?还要去胡思乱想,接着再想下去,肯定又会糊涂,若不糊涂就说明问题没有难度和高度。又能够前进了,只要继续前进,总要走到头,走到头就进了死胡同。说来说去,不就是捣腾来捣腾去吗。”

嘉映兄说:“咦,你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啊。”

我听了很得意,得意于无奈,喝酒昏头语言,没有哲学意味,简单不过了。嘉映兄说:“有本事的中国人都在写随笔,不写理论著作,先秦以后,中国人就忘了有概念辩证这一门,有科学精神这一道。”我就把这段话戏改写为:“有本事的中国厨子都在做中国菜,不会外国菜,有史以来,中国人就忘了有胡人菜肴这一门,有西餐西点这一道。”我想,中国厨子不会做外国菜,问题不大,中国古人思维框架本无科学精神。即使指责,也顺理成章。我更为欣赏维特根斯坦另外一句话:“你的哲学目标是什么?——给苍蝇指出一条路,飞出捕蝇瓶。”

我喜欢这样的智慧,太耐人寻味了。但是,假若这只苍蝇呆在瓶子里很舒服,根本不想出来,那么,哲学的出路又在哪里?

中国古代并无哲学一词,确切而言,可谓智慧,乃是个人与社会两相磨砺,产生了聪明应对经验,比对西方文化价值系统,勉强纳入伦理学范畴。中国古代艺术乃自然主义系统,好比古代琴瑟笙箫,象形而象声,惟妙惟肖追摹自然事物以抵达上上之境。西方经典哲学看似冷漠无情,如若一堆抽象数学方程式,须从逻辑思维与数字结构去理解,西方古典哲学的精妙结构得以呈现,把中国古代智慧划归西方哲学而命名为中国哲学,仅其名所指,已然风马牛了。南小街生活给了更为富裕东西,并非生活智慧,而是一种性格,不信邪,固执而顽强。我于千禧年夏天,因为读书多而害了眼病,医学名词:病毒性角膜炎。我的两眼血红,视线模糊,见不了一丝微弱亮光。白天须拉上深色窗帘,黑暗中依然戴了墨镜,朋友们来探望皆谓扮相酷毙了。郭林带我去同仁医院看了专家门诊,名医开了激素类洋药,价钱很贵,盼着外国药消灭眼睛病毒。一个多月后,人已奄奄一息,我一介无业游民,既无公费医疗又无医疗保险,仅靠微薄稿费度日。一天晚上,郭林来电话,问:“你以后怎么办呢?”

我问:“什么以后怎么办?什么意思啊?”

他说:“你眼睛瞎了后怎么办?”说完,赶紧说:“哎呀,我说漏了嘴,李建邺医生一再关照不让我告诉你。”

黑暗,不再需要继续凝视了,那么,肉身活在世上就没用了。我理解了战胜黑暗方法,死亡。想到家里还有五瓶安眠药,能够帮助黑暗中绝望的人,一了百了,解决一切问题,轻松而坦然,唯一不安是对亲人愧疚。我默默对远方亲人说了声:抱歉了。

那一夜,我沉睡甜美。

次日大早,郭林来电话怪罪自己漏嘴,还是问你以后怎么办。我在黑暗中说:“我眼睛的病,快要好了。”

郭林奇怪:“你是不是病糊涂了,说起胡话了?”

我说:“不是。”

他问:“那你为什么说快好了。”

“你想啊,到现在为止,折腾我的那个东西,已经把我折腾成这样了,不可能再折腾下去了,因为折腾到底了。”

往下,我没有说,既然没有活路了,那就给弄死吧。如果不让死,必然好起来了。世间一切事物发展到最后、沉沦到最底,如果还须继续发展,就只有一个方向,那就是向上,回到坏处境的对立面,也就是好起来。我对于生死的思辨之论,可以引申到当下中国艺术家的同样处境,到了身处绝望之际,反而发现了希望所在,也看到了安身立命根本,最终横陈于面前,邪恶势力远没有它们表现的那么庞大,不过虚张声势而已。郭林电话信誓旦旦,一定再去同仁医院找更好专家云云。放下电话不到半小时,加拿大刘光华医生打来电话,说受朋友之托问病情。刘医生问了我的生辰八字,姓名拆字,北京气候等等,最后开出方子:蒲公英90克、生地10克,煎熬成三碗,分别洗眼睛、熏眼睛、最后一碗是喝下去。我将信将疑,听之任之,但是奇迹真正出现了,三天后,我拉开窗帘、不戴墨镜,长久凝望阳光照射白色瓷砖上反光,又新生了。

我藏了很多书,原想留待来日慢慢读,看来生命不可预期来日,若非死到临头,人生道理难说明白,我开始将藏而未读部分书籍,分门别类,馈赠给相应专业所须的朋友们,原先家里两个股阳台尽皆堆满,送出近一半藏书,腾出空间,也腾空了身心。回到现实生活去思考社会与生活。现实社会告诉每一个人:置身于黑暗中全无一丝光亮,那么,希望就将出现了。也是人人皆知的一个常识,物极必反。

哲学是什么?我在黑暗中想到加谬说哲学唯一的问题就是自杀。

有一句拉丁格言,近乎于人人皆知大白话,云:“生命中最确定事情是,我们都会死亡;最不确定的就是,死亡将何时降临。”人生黑暗摸索踬进正体现了宗教精神,我的宗教情结开蒙于汤因比先生。中国书店灯市口门市有《历史研究》英文原版,全套五十余本,陈列架上巍然壮观,我不懂英文无缘问津。上海人民出版社《人类与大地母亲》成为理解汤因比思想直接途径。我体会到了,《圣经》讲述一个关于单性繁殖的故事。《古兰经》诠释一个识别血迹进天堂的辩证关系。中国人纠缠于佛道杂糅,一个讲究个体肉身修为,一个究竟大众灵魂安慰,事实上,中国人骨子里继续谱写《山海经》故事。我被哲学和宗教研究折磨得无法入眠,大脑兴奋之故,渐渐转向古陶瓷研究,缘于到了大脑不能正常生活境地,困顿极矣,无意中读到刘新园《蒋祈〈陶记〉著作时代考辨》,文章先从版本学论证,继而分析陶瓷胎釉元素、装烧工艺、纹饰风格、商业市场、再从瓷窑税制、地方职官、服装式样、家族族谱等多方面考据,比较宋元文献,最后结合田野考古资料进行全面比较,结论出蒋祈所述不符合元代特征,而与南宋史实相合,比如“统制”、“经总”职官,南宋设有,故论证中国历史第一篇关于陶瓷生产文章产生之确切年代。我读到这样一篇文章,佩服作者,惊为天人,又读了《宣德蟋蟀罐》等著作,五体投地,发愿要拜师学艺,心中所想,果然所成,经龚农民先生引荐终得以完成心愿。按照中国古代惯例,品陶斋大堂两旁站人,师父在上,弟子跪下三拜,行了磕头大礼。从此不叫老师,而以师父相称。如今品陶斋兄弟们见到我,一口一个“关门弟子”叫,亲切无比。

记得九十年代末期,师父教导我,云:“有些人以读书为生,是很潇洒的,天下很多事情是这样的:阎王可为,小鬼不能。”师父还有一个意思民国学人多有出身于富家者。

我闻之,很开心:“那就让我这小鬼,享受着阎王的待遇罢。”

读书的妙用即为忘却了时间,转瞬间人就老了,然而就死了,生活变得不堪回首,或是生活变得简单明了。读书之幽默就是把所读的书给忘了,更为好笑,随之忘记了一切,包括忘却了生活本身。仅仅打发了时间。做学问终极目的,是沉浸于学问的带来快乐,除此而外,学问究竟有多少用处,也是值得怀疑的。

后来,我去上海住在师父刘新园先生家,夜晚静读,读师父读的书,在师父读的一本书里见师父眉批:“有的人的辉煌是靠货币或者用货币买来的热闹铸造的。有的人的影响则靠阅读书本、观察实物与沉思默想而获得。”“研究古陶瓷满足于现象的描述,满足于罗列几个僵死的数据,而不从人文角度着眼显然就不能解决问题。低能的科技专家与浅薄的博物学者是搞不成多学科的交叉研究的。”

师父喜欢念诵玄奘《发愿经》句子,云:“愿我来世,获菩提时,身如琉璃,内外明澈,净无暇秽,光明广大,功德巍巍。”

鉴于我的师父刘新园先生事迹篇幅太重,不能轻易触及,将来专册论述。

世人尽知我的师父刘新园先生为考古学家,却未知吾师的看家功夫,遽然为文献学家,兼及博物学等多面学科,尤其对于中国绘画史之如数家珍,委实到了不可思议程度,我亲眼目睹有人拿来旧画一轴请求鉴定,师父正忙于聊天渐入兴奋处,故随口说到此幅画乃吴昌硕二弟子某某,永康人,生于何年、卒于何时云云。我闻之心中悚然大惊,知师父学养之无涯,不可窥探。约拜师多年后,读了师父《我和我的老师范祥雍先生》一文,刊于《文汇报》,始知师承于民国文献学一脉,乃是国学中正根之学。我从百度收集师爷著作,计有:《古本竹书纪年辑校订补》、《洛阳伽蓝记校注》、《战国策笺证》、《大唐西域记汇校》、《广韵三家校勘记补释》、《释迦方志点校》、《宋高僧传点校》、《广弘明集点校》、《管城硕记点校》、《法书要录点校》、《东坡志林广证》、《山海经补疏》、《南华真经批校》等。上海古籍出版社《范祥雍古籍整理汇刊》、《范祥雍文史论文集》,《养勇斋诗抄》等,治学于古文字学、音韵学、艺术史、佛教史、中西交通史、历史地理、目录版本学、古典文学等诸多科目。我看到师爷著作,皆蝇头小楷,秀美而工整,文言文无断句,我能读《古文观止》文言文,而不能读史学文言,语句不多而潜藏版本太多,全然无措也。在上海徐家汇师父家中,禁不住在师父面前放肆,而仰天长啸:今生无以承接师传文脉矣。师父递来一本师爷《南华真经批校》说:“那就给你留个念想咯。”

所以,我著《寒江独钓》一书,乃为研究中国艺术史心得,受益于师父启蒙,辄于后记标注了“《寒江独钓》采用了我的师父刘新园先生的学术方法论。书中有多处想法得自于师父,或是某个问题受了师父的启发,书中皆予以标注。”

中国美院常见一类奇葩,穿了满清马褂号称为唐装假装是文人,一开口:“百年来中国文化遭遇了严重摧残”云云。整个一个无知瞎扯!晚清民国学人整理国故,获得无限成就,中国历史上从未有过如此梳理文化之出色典例。若非战争变故所阻,焉知民国时期不是一次真正文艺复兴乎。如今海峡两岸均无力承接民国学术伟业,茫然无知民国学人遗留了梳理国故之巨大财富,若放下中西文化比较伪命题,辄将面临何为中国、何为中国人之类,能够重新认识中国大课题,或许从中得到重新认识真正中国的学术机会。中国艺术史本质正是以此为目的,否则,艺术又何以能够成为生活的最高形态。

我投入到历史学与考古学等学科,每到周六、周日凌晨天未亮,即手擎电筒奔赴潘家园鬼市。鬼市多卖古董,真假有之,卖旧书出现较晚,我是早期买家。买到过一批考古学著作,包括《洛阳中州路》等名贵版本,记得当时谈妥价格,卖主旁边摊位朋友跑来踢他,我知其意嫌卖价便宜,故意问:“你的书摊在哪里,我马上过去看。”那人说:“我可没有他这样的精品。”于是知道江湖上精通目录学与版本学的高人太多。回家翻阅,书中掉出一份检讨书底稿,细读,言卖了一批汉简,换得大米若干云云,署名:曾毅公。

曾毅公,著名金石学家,甲骨文专家,敦煌学专家,居然是陈汉平兄的师爷爷,即李学勤先生的老师。著述《石刻考工录》、《甲骨缀存》、《殷虚书契续编校记》等。这一批书经刘新园先生审阅,评价殊为难得,嘱咐曾毅公先生手书须妥善保管云云,有朋友为台湾政大寻集古旧书籍,死磨硬泡开让人动心价格,故而转让了。朋友拿出曾毅公先生手书给我,我把曾毅公先生检讨书归入书中,人生未知前景,又何必琴瑟分离,手书与著述唇齿相依罢。书自己会来找人,莫名感动,我研究古陶瓷,清版《格古要论》来也。民国二十六年版吴仁敬、辛安潮《中国陶瓷史》来了。购得小林太市郎《支那陶瓷图说》,皆古陶瓷研究史重要著作。又,还注意了一个莫名其妙现象,盖因吃饱了没撑着,故未考证,上世纪1956年通过《汉字简化方案》,即反右运动之后,出版物仍有繁体竖排,罗福颐《传世历代古尺图录》、熊十力《原儒》等,皆古本式样,大跃进后版本式样全然西化。

麦戈里大学史学家叶小青教授谈治学心路,好生辛苦,亦有乐趣,举例谓从文献看到一则故事,红豆馆主喜欢尚小云家一棵树,提出要买,树主人说不买,不过可以送给你,但是你怎么拿走呢?要知道这是一棵成年树。红豆馆主说要用五年时间移植,第一年用板切下一面土壤,留下三面,第二年再切下一面,年年依次,共切四面,第五年才完成移植。最终两家都拆了墙,结束移植工程。叶小青大姐归国约我见面,每次都痛心疾首,埋怨到:“朱叶青你不肯做学术,真是浪费了。”给我讲故事的,斯人已仙去,留下了一个凄美念想,阿弥陀佛。回想起来滋味万般,故无言,做学问如感情亦如植物,灌溉与用心,好东西都会活了,写字画画然矣,于今世道迷乱,人无这心了,或许国家无需学术,世风凋零。

随师父刘新园先生去拜访徐萍芳先生,极深印象,徐府位于平安大道东四十条附近,一座深藏于老胡同独家小院,院子空地也大,无名花草栽于灰色花盆,整齐罗列,墙根处尽为荒草。书房即客厅,不大。房屋古旧而干干净净,一排书柜,几张坐具,别无其他。时值初夏,屋内未装空调,徐先生递来两把蒲扇,自摇一把,忽闪忽闪,徐先生和师父谈话,我自顾自在书柜前阅览。分别时,徐先生送客于门外,对我说:“我看你很喜欢书,喜欢就来吧。”民国大总统徐世昌嫡孙,朴素至此,令人钦佩。陈越光伉俪引荐香港中文大学陈方正先生,聊到徐萍芳先生,我表达了敬仰之情,物以类聚,又从陈方正先生本人身上见到了一种真正的学人风范活化石,自古皆然,我谓之为高贵。

胡子终于回国相聚,依然是酒,醉意中嫉妒起我和郭林的深厚交谊,我安慰他:“你出国走人了,扔下兄弟。我俩喝了近三十年酒。你还有话吗?”胡子曾经从美国打来电话,我问起汉平兄消息,言并无来往。胡子入美十年专职外卖,彻底抛掉学术研究,想到一个读书人无法生存之时间与地点,于是无言。我家无电视机,故谓断电家风。记忆汉平兄事宜,还遗留于东单胡同,九十年代初某天,邻居李楠匆匆跑来说刚刚看到中央电视台正播出一个报道,说一个中国人在美国破解了印地安文,他无限激动地说:“那人是陈汉平。”

中国美术学院副教授朱叶青